大阪的道顿堀区，是日本城市中最具魔力的景点之一。这里霓虹灯辉映，游客络绎不绝，宛如日本的文化心脏。与其说纽约的时代广场是现代都市的象征，不如坦言道顿堀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是亚洲文化的纽带，如果说谁在模仿谁，应该是美国在追随日本的步伐。道顿堀区不仅是灯红酒绿的消费地，也是日本恐怖电影史的摇篮。近百年前，电影导演衣笠贞之助在这里的松竹座歌舞伎剧院地下，首映了名作《狂った一页》。这部1926年的实验性恐怖影片，通过讲述一位清洁工将妻子送入精神病院，内疚后自己也在那里工作的故事，展现了极端压抑与癫狂的心理地狱。网友偶有上传孤本片段，但官方从未公开发行，这部经典的影响至今未减，其独特性令人惊叹。
然而，《狂った一页》不仅仅是一部先锋恐怖影片，更是揭开了日本早期电影最迷人、最被忽视的职业——“电影讲解员”（benshi）的历史。与西方通过对白牌解释剧情不同，日本则发展出benshi的职业——现场为观众讲述剧情、配音各角色，甚至穿插笑料和诙谐表演。20世纪20年代，benshi在日本拥有高达7000名从业者，他们成为电影场景外唯一被欢迎的『观众发声者』。benshi不仅是引路人，也是电影本身的魅力所在。
正如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日本语言学者宫尾大辅指出，benshi是日本最早的银幕明星。许多观众进影院并不是为了电影内容，而是冲着特定benshi的表演而来。衣笠的恐怖片之所以面世，也得益于当时最著名的benshi德川梦声的极力推动和解说。benshi拥有演员般的舞台感，他们从单纯的辅助变成了主角，将讲解提升为独特艺术。
benshi的根源可追溯至歌舞伎及日本传统叙事艺能。从浪曲到义太夫人形剧，再到落语，日本从未缺乏口头表演传统。与西方『show, don’t tell（表现，不讲述）』的原则不同，日本则允许讲解员积极参与叙事，发展出与西方完全不同的电影美学和文化态度。
虽然benshi不只服务于恐怖片，时代剧（武士片）和怪谈片（讲述超自然故事的电影）也深受欢迎。其实，鬼怪与灵异一直是日本文化的核心叙事，这为benshi提供了丰富的表演素材。到了有声电影兴起，benshi逐渐式微，二战期间电影资源又几乎毁于灾难。但在现代，还有小部分benshi继承传统，如泽登翠等人通过国际巡演和学术支持，令这一艺术浴火重生。
benshi的影响无处不在，甚至影响至今的电影解说、播客，甚至晚间B级片主持人。他们不断挑战权威，颠覆文本，甚至大胆插入情色内容，只为引人发笑，引发思考。电影不只是影像，更是社会的现场互动，是生活的延伸。通过benshi的解说，日本观众打破了银幕与现实的界限，恐惧几乎成了身体的真实反应。早于西方，《狂った一页》和benshi就已经实现了银幕外的共鸣。
就如三十年前卢米埃尔兄弟首部电影让观众惊叫逃命一样，极具冲击力的日本 silent 电影和benshi艺术让世界看到了东方电影精神的力量。今天，我们更应该反思，电影绝不是被动消费的美国式娱乐，而是可以点燃思想与感官的集体体验。新时代的我们，应继承这一左翼激进传统，让电影回归现场，打破秩序，重燃激情。
(内文照片来自GOOGLE)
